“上菜真慢啊。”
因为许久没见面而不知道从何开启话题，小母鸡一遍环视餐馆一边发表可有可无的议论。高达五米的餐厅就算扇动翅膀也不可能碰到顶；中号桌相对小母鸡娇小的身材也略显空旷，靠窗的大号桌子则用于牛马等身材高大的顾客。
“今天是周末，顾客还挺多的。”坐在小母鸡对面的小猪答道，“不过，这里是我最近吃过最好的人肉餐馆。”
“我只吃过快餐店的人肉。”
“快餐店用的绝对是合成肉啦。这家店的用料很新鲜，而且烧烤肉比快餐店的炸肉更香，也更健康。”
小猪对人肉的品味似乎并没有吸引小母鸡。她将目光落在玻璃墙隔开的厨房，心不在焉地说：“看，牛师傅的毛好亮。”
“真的。”
“很少见过毛发那样油亮的牛，一定是特地锻炼过吧。”
“我最近也在健身。”
“你？”小母鸡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水，“当司机的拉完车还有余力健身吗？”
“还好吧。我最近学了些锻炼方式，可以放松工作用得多的肌肉。”小猪说，“而且，锻炼完感觉很愉快。”
“这样。”
小猪端起装着蔬菜汁的玻璃杯。“你呢，这些日子怎么样？”
“还是老样子，忙着带孩子。”
“学校里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？”
“都有吧。唉，最近出生的十几只越来越不听话，上了年纪就是带不动了。”
“鸡的孩子比较多呢。”
“是啊。我最大的一百多个孩子早就独立出去，再也没见过了。——所以当幼教的鸡也很多。”
“你觉得那个共享教育资源的提案怎么样？”
“什么鬼啊那是！”小母鸡说完便察觉自己的叹息引来餐厅里其他顾客的目光，于是清了清嗓子，压低声音。“他们觉得鸡的教育资源好，就想抢过去。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过来，让我们去带比自己个头还大的小孩，现实吗？如果那些小猪崽子跑来跑去把我们当老师的撞伤了怎么办？——啊不好意思，我没有针对你。”
“没事没事。”小猪只是笑着摇了摇头，“不过，我们猪没有很多愿意当老师的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们把老师的工资定得太低了。要解决问题就从根本做起啊。”
小猪没有回话，只是擦了擦鼻子。
一名身穿围裙，扎着小马尾辫，戴圆框眼镜，面色斯文的山羊端上菜来。“请慢用。”山羊面带笑容地说，但那笑容在转身离开的瞬间消失了。
真是头美丽的山羊。他说不定也暗自琢磨这个和异类吃饭的奇怪小家伙，所以我在心里打量对方也没关系吧，小母鸡心里想。
小母鸡点的是五分熟的人爪，小猪则是三分熟的上臂排——人体最柔嫩的可食用部分之一。
小猪使用专门的餐具将已经去骨的肉排切成小块，而小鸡直接啄食人爪。先吮吸表面的黑椒酱，再轻轻撕下一小条肉到口中。肉轻易地剥落，露出里面的白骨。“哦哦，真好吃。”
“对吧！”小猪不知满意于美食还是小母鸡的赞赏，“可惜爪子对我来说太小了。”
“整块的人排对我来说太大，彼此彼此。”
“哈哈，你说得对。”
餐厅里播放着欢快的爵士乐。小猪跟着哼起旋律，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一半。“对了，你觉得吃人人道吗？”
“为什么突然说这个？在意这种事的话，一开始去素食餐馆不就好了。”
“我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，家里是从菜市场买活的人杀了做菜的。他们要被杀的时候会大声叫喊，从眼珠子里落出体液……感觉很残忍。”
“现在养殖场里不都会打麻醉吗？我从懂事开始就只见过超市里处理好的人肉了。”
“对你来说，菜市场已经是长辈口中的东西了吧。”
“我妈妈以前也不给我们吃人肉的，说不健康。”
“而且啊，人要饲育很久才会长到能吃的程度。不知道养殖场的职员杀掉亲手带大的小动物时怎么想。”
“好沉重哦。”
话题至此，小母鸡开始思考答应和小猪吃饭的理由。这时她想起了让他们认识的那个共同朋友。“对了，我好久没见过羊姐姐了，你知道她最近怎么样吗？”
小猪闻声突然停止了进食。“你还不知道啊。”
小母鸡疑惑地歪头。
“羊妹她现在得癌症了。她现在在绵羊的群体间宣传反对过度装饰毛发，因为很多绵羊都是用了有害的染发剂才患癌的。不清楚能不能治好。”
小母鸡瞪圆了眼睛。她想起羊姐姐在派对里舞蹈，想起她摇摆的花长裙，像颗星星一样闪耀。想起羊姐姐在自己应聘四处碰壁的时候帮助接济了一段时间。无数的片段在脑中闪过，千言万语噎在喉中。
“我好像在电视里看到绵羊的运动来着。”小母鸡给孩子们讲历史课本似的，“真不容易，希望她早日康复。”她意识到这不是谈论朋友应有的语气，但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。
“嗯，希望她康复。”小猪说。
“结账吧。”
山羊服务员递来账单，小猪与小母鸡各自掏出钱包。
小母鸡发呆似的注视账单良久。“孩子们愿不愿读书是我自己的事，但我还是希望他们好好学习。”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。“别当幼教。”
小猪点头。“吃完饭还去哪走走吗？”
“时候不早了，我要回去盯着孩子们早点睡觉。我不在家，他们说不定又打闹起来。”
小母鸡仿佛意识到这才是比吃人肉和羊姐姐更切身相关的事，也忘记道别就急急忙忙走了。小猪面带怜爱的微笑，目送这位年龄不及一半却已迈入中年，也注定更早离去的朋友。
后记
我让朋友随便给我提个创作的出发点，她给我发了她晚餐的照片。
本文就是从以上照片构思出来的产物。看到猪肉和鸡蛋当然要写猪和鸡吃人肉了，老老实实写猪肉和鸡蛋多没意思。
只是想写一些怪里怪气的东西，并没有特地影射什么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。
本文参考了海明威Hills Like White Elephants对吃饭时对话的节奏掌控，不过是以前学的，写这篇文章时并没有拿出来再看一遍。